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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可以回想,回想自己曾經凝視過的,凝視過的大雨,大雨傾盆的樣子。

視線隨著嘩啦的雨聲,漸漸模糊。水霧由地面往上堆疊翻湧,如收網時擠出水面的魚群,翻騰上竄。

鏡頭拉遠,你可以見到河山在吞吐,天地在呼吸。雨後,特別是大雨之後,帶走了什麼?又留下什麼?

鬆散的會沖去,堅實的會留下;多餘的會衝去,必要的會留下。

弔詭的是,過於強健的樹往往受不過摧折而去,而柔弱至看似卑微的草茵卻會安然留下。



關於留下的。

雨後的大地上,總有些屍骸可見,植物的屍骸、動物的屍骸、建築的屍骸、路面的屍骸,以及許許多多不一而足莫可名狀的屍骸。

直面這些屍骸時,我們可以想像這些屍骸「生前」曾經遭遇過什麼事,就像一名偵探。

而大雨過後,恰也是「蓋棺論定」的時刻。





在一篇看過的民族誌中,某個文化以晴雨乾濕的感受,替他們的世界定位。

他們以乾濕替替季節命名。

某個月份之後雨季開始,這是「濕」的季節,「濕」透過眼中所見、心中所感的萬物,撲天蓋地而來。在這個季節,有相應的儀式,也有相應的禁忌,違反了這些,就是違反整個宇宙。


他們以乾濕替使用的器物、社會的行動命名。

部落男子在外耕種時,女子在家中以相似的象徵動作進行儀式,這是一種順勢巫術。挖掘的動作與水有關,代表濕,連帶著凹型的器物也象徵濕;填補的動作代表乾,表面有突起的器物也象徵乾。

 

他們以乾濕替房屋的角落命名。

這是乾的方位,朝向此的牆可以(或不可以)開窗;那是濕的方位,祖靈的祭拜可以(或不可以)在這個方位進行。



不知為何,這讓我想到陰與陽,想到我們文化中的「風水」是怎麼來的,想到幾千年前的祖先們如何看待宇宙與人生。

夏朝的大禹是部族中的巫師,大禹治水時有一種奇怪的步伐—禹步,這是召役神靈之行步;商朝人善卜,凡事問於鬼神;屈原是楚國世襲的大巫官,「九歌」本是巫祝之詩。

一直到漢朝都還有巫與儒之爭,一代大儒董仲舒寫出了「巫味」甚重的春秋繁露,而獨尊儒術的漢武帝也不免高舉求仙的大旗。

時至今日,處處可見的道壇與科儀仍在提醒著,巫的文化雖似已從廟堂走出,但一直存在我們的血脈當中。



《春秋繁露•官制象天》:

「天地之理,分一歲之變以為四時,四時亦天之四選已,是故春者少陽之選也,夏者太陽之選也,秋者少陰之選也,冬者太陰之選也。」

這又讓我回想起民族誌裡的部落,這是一個人們在腦海中就可以生成宇宙、重新化育天地萬物的年代。

當他們看著眼前的大雨時,在想什麼?

我想像著三皇五帝或一代大儒,跳著部落中巫祝之舞的樣子,在雨聲中撫掌而笑。





雨後總有彩虹。或者說,總希望雨後出現彩虹。這樣的仰望中存有什麼樣更深遠的象徵呢?

比起在晴天,雨天似乎比較可能感受到自我的限制,許多自在從事的活兒不得不中止,生命被迫返照自身的處境。

這時偶爾不免會發現,也許自己在旅程中走得快了,或慢了。

或漏走了哪一段。

雨停了,人們又將往前望去,不再駐足於自身。

虹的出現,在遠方呼喚人們前往、引人走入不再只有獨白的紅塵市集之中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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