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回老家，遇上了昔日小學同學。多年未見，他飄泊依然如昔。
鄉下人特有的熱情，很快地驅走了我這準都市人慣有的疏離。閒聊幾句，問候了幾位昔日死黨。有個在跑船，現在不知在哪塊海中央；有個十七歲就當了未婚爸爸，開了間機車店，這會兒女兒都上國中了。有幾個已無下落，其中一個背了幾條人命，被通緝了幾年…
「我要準備換裝了，今天晚上城內媽祖出巡，要跳神將。」
阿坤跳的是柳將軍。看著師父在他臉上一筆一筆描出紅黑陰陽目，一臉猙獰，要提拘惡鬼非得有此臉色不可。暮色中，原本才熟悉起的人，似乎又被一股神聖世俗的力量所區隔。
站在台上，我動了氣。才兩週時間，便有孩子在課堂中停不住地聊天。我陰沈下臉，「你再繼續講話，就出課堂！」
新老師第一回動怒，總是有些效果。但孩子過不了多久，又故態復萌。
「你出去。你還沒準備好上這堂課！」
總是有些剛學會的詞語，可以讓自己壯膽，也似乎總是言之成理。
孩子抿著嘴不說話，也不願意挪動身子。
對峙之中，我意識到自己正在被淘空。鼓漲起的尖刺，正一根根轉向自己。瞬時，我再也無法忍受這身外衣，無法承接一絲台下投來的目光…
八家將：民間傳說中的八家將，咸信是五福大帝的部將，或說是五福大帝所降服的海盜。八家，指的就是甘、柳、謝、范四大將軍與春、夏、秋、冬（何、張、徐、曹）四大帝君。八人中甘、柳將軍位於陣前，外手持扇內手持戒棍，負責執行刑罰。進攻時走「七星步」，圍捕時百「八卦陣」和「踏四門」。
「嘖嘖，航哥當了小學老師，看起來真是太不一樣了！」
「小孩沒被你『殺』到吧？」
尷尬地笑著，朋友們在校園婚禮上見到我，左一句又一句地損我。
「哪有，我對小孩可溫柔的哩。」
孰知，這句話引來一陣哄堂大笑。地上燭火，滿夜的星，所有的祝福聚在最不擅長當主角的我與瑋寧身上。
「幹！你把玻璃弄破了啦！」
「沒差啦，跟導仔講一聲，來去抬給福伯修，順便去哈一支啦。」
「敏雄，你好大膽，有帶菸來喔？」
「驚啥，恁伯攏嘸在驚了，你是在驚啥？」
這位喚做敏雄的小男孩，帶著不屬於這年紀該有的老成，得意洋洋地掃視著另外兩個投滿崇拜眼光的同齡男生。
「阿航，擱有在吃菸否？」阿坤順手遞來一支菸，我也習慣性地接下。他掏出打火機，雙手摀風，為我點燃一縷輕飄的思緒。
兩人相識一笑，只有留存在生命細縫間的細節，才能藏匿被流放的情節。
「敏雄後來考上警專，靠他老爸老哥的人脈，也幹到二線一星。可是吃太兇了，連縣長都要賣他帳。結果海線的黑道頭子派一個小弟要幹掉雄哥，反而引開一場火拼。」
「阿雄哥勒？」
「看事情不對，跑去海南島了。」阿坤悠悠地望著遠方，吐了口煙圈，緩緩說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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